第六章 与过去背道而驰（四）
文声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，只是感觉脑子里连接了一个接触不良的电灯泡一样，一闪一灭，导致他一直处于时醒时睡的状态。有时候无神地睁开眼睛盯了一会天花板，又不想就此起来，浑浑噩噩地熬过了两三个小时，当他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了。
文声晚从床上坐了起来，伸了一个懒腰，感觉脑袋里还是残留些困意，一时间也想不起能要什么事情，差一点又睡过去。
“先洗洗澡吧。”为了让混沌一片的脑袋清明起来，文声晚做出了这个决定。
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，以至于屏住了呼吸。因为身旁的女孩像猫一般睡熟了，发出了细小的鼾声，听上去格外可爱。
文声晚蹲在床边，仔细地观察女孩的睡颜。在黑暗的环境下，女孩的脸就像玉石一样充满了光泽，眼睫毛时不时地抖动着，嘴巴也抿了起来，似乎是在告诉人们她正在做一个很美丽的梦。她没有躺在枕头上，所以将手枕在头下，这样的睡法可能有一些不舒服，她一直都在无意识地翻动着身子，光洁的脚面伸出了床沿外。
文声晚只能用手将她翻了一个身，然后尽量小声地取过被子，盖在了女孩的身上，然后又将女孩不老实的脚放回了被子里。
“这样就好了吧，这丫头简直跟隔壁家的猫一样。”
文声晚长舒了一口气，感觉女孩在某一瞬间笑了一下。
抓起洗漱用品，文声晚就这么摸黑地打开了房门，也怕吵醒可能回家的姑姑与文陌鸢，所以像个贼一样勾着身子走路。
但是走到走廊上的时候，文声晚就知道自己根本是多此一举了。因为客厅的方向传来了微弱的光芒。
“这么晚了，还有人在看电视吗？”文声晚喃喃道，将换洗衣服披在肩上，缓步走向客厅。根据记忆，淋浴的位置是在客厅与门之间。
不出文声晚所料，文陌鸢正侧躺在沙发上，蜷缩起身体，抱着一个枕头，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视，完全无视了自己。
他隐隐叹了口气，穿过客厅的时候，看了电视一眼。电视里播放的晚间新闻，主持人温和地对着屏幕笑着，被减小的音量像是飞蚊一样，文声晚转头又看了文陌鸢一眼，发现其眼神呆滞无力，根本没有看电视的样子。
文声晚思考了几秒，还是走上前把电视关了。
随着按钮“咔砰”一声客厅里唯一的光源也消失了，只剩下两人模糊的黑色轮廓。
有一股寒气逼上了文声晚的额头，他知道文陌鸢现在在看自己。
“这么晚了，你早点睡吧。”文声晚硬着头皮说道。
娘娘，咱家可是在为您的身体着想啊。
文陌鸢没有回答，还是无言地盯着文声晚。
“你是在等姑姑吗？”
“不。”文陌鸢使用了简单到粗暴的回复。
“那为什么……”
“跟你没关系。”文陌鸢一口咬定，结束了话题的展开。
“好吧。”文声晚愣了一下，微微摇了摇头，走进了浴室。
两人的对话简短到急促，仿佛两辆相对而行的列车的一瞬间的交错。
如果是以前的话，自己恐怕会不惜文陌鸢因此生气也追问到底吧。当手抓住水龙头的开关的时候，文声晚脑袋里突然出现了这个想法。
以前的……自己吗？文声晚看着浴室惨白的灯光，怔怔出神。
眼前一闪而过姑父葬礼上无力的男孩，文声晚苦笑：“所以说过去什么的都无所谓啊。”
喷头里迸出了晶莹的水柱，随着一阵升腾的白烟，打击在坚硬瓷砖地板上“哗啦”作响。
* * *
洗完澡之后，文声晚穿好换洗衣服，走出了浴室。
文陌鸢没有打开电视，躺在沙发上就像冥想一般一动不动地沉默着。夜里漆黑的空气雾一样围绕她的身体，仿佛她陷进了某个阴暗的沼泽。
文声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，也与之一起沉默了。
窗外漏进了一丝远方的灯明，羽毛般轻柔地飘浮在客厅之中，但是无法撼动那两道固执的黑影。
“睡了吧。”可能过了几分钟，文声晚感到蒸发的水正逐渐带走自己身上的温度，于是先开口说道。
“你真的很烦。”文陌鸢用很轻的嗓音说道，但是让文声晚的体感温度骤降。
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是在关心我吗？”这次是揶揄的语气。
“嗯。”
“我看你只是想借着廉价的同情心来自我满足吧。”
“……不完全是。”
“那你是为了什么？”
“……”文声晚张开嘴，但是声音却被嗓子牢牢攥住，最终还是化为了死寂。
“哼。”文陌鸢发出轻蔑的哼声。
文声晚低下头，感觉地心引力正一点一点地把他拉进深渊。
我是为了……以此原谅自己啊。
将答案埋藏在心中，文声晚选择了离开，每一步都很艰难，特别是背对着那军刺一般的眼神。
“文声晚。”文陌鸢叫住了他。
“嗯？”文声晚转身，两人对视。
“所以说你……”文陌鸢开口，但是声音戛然而止，与文声晚一样，好像喉咙被攥住了。
“啧！算了。”停顿了几秒，文陌鸢摇头。
话说咱俩是在打哑谜吗？文声晚嘴角有了一丝苦涩的笑意，但又马上隐藏在了无边的黑夜里。
* * *
再次回到自己的卧室，文声晚轻轻将门关上后，就背靠着门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气。
他就这么发了一会儿神，清醒过来时，发现依依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，或许是因为困意，眼神朦胧地看着他。
“我吵醒你了吗？”文声晚微笑着走上前去，凑到依依面前，以此能更加细致地欣赏她钻石般瑰丽的瞳孔，就算现在因为刚睡醒而蒙上了一层浅雾。
依依轻柔地摇头，勉强露出暖暖的笑容。
文声晚将手伸进被窝，握住了依依的小手，感受到那缥缈的体温，心情不觉平静了许多。
“刚刚是在跟陌鸢说话吗？”
“你听到啦。”
“嗯。只是没听太清楚。”
“我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启话题，所以也就随便聊了几句。”
“别骗我，声晚。”依依呢喃，语气中有了嗔怪的感觉。
“好吧……我也不知道我们俩在说些什么，但是就对话而言有点像试探。”
“试探什么？”
“可能是……变化吧。”
依依没有接着问下去，目光微微闪烁，她可能需要些时间思考。
“真是搞不懂了。”依依自暴自弃地躺回了床上，埋怨道，“声晚你最近说的话都是暧昧不清的。”
“好啦，我又不是刻意要瞒着你什么。”文声晚帮忙把依依的被子盖好，“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而已。”
“如果是以前的你的话，你会怎么想？”依依将头缩进了被子里，只露出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外面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“你难道忘了你变化之前的样子了吗？”依依目光透出惊愕的情绪。
变化以前的样子？文声晚愣了愣。
“可能是因为我真的理解不了我自己吧。”文声晚翻身上了床，隔着被子抱紧了依依，鼻腔里满是她发丝的清香，皮肤上传来了被子粗糙的质感，还有女孩轻柔的体温。
“哼哼。”依依满足地笑了起来，那脸蹭了蹭文声晚的肩头。
文声晚用双手按在床上撑起上半身，并深深地看着依依的脸庞。这种姿势会轻易地让青春期的少年们把持不住，但是对于文声晚来说，他身下的，更像是空气，就算有着那副天使般的面容。
“声晚，你好重啊。”依依嘟起嘴巴，不满地说道。
“我知道，我知道。”文声晚像是心神完全不在回答依依的问题上，敷衍地答道。
依依眸子转了转，微笑起来，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：“亲一下？”
“算了。”文声晚无力地叹气，然后趴在了依依的胸口上。隔着被子努力感受她温暖而又缥缈的胴体。
“声晚。”依依疑惑地叫了一声，双手放在文声晚的背上微微抬起头，用轻柔如飞蚊的声音问道，“你怎么了。”
“没事。”文声晚深吸一口气，“我只是在想……”
“在想什么？”
“依依！”内心突然有阵如火的冲动，文声晚压抑住声音猛地喊了出来，仿佛一头怒狮，浑身金色的毛发倒竖，但是又在下一刻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感情洪流烟消云散了，只剩下空壳一样干瘪的自己。恍然间他感觉依依的眼睛更明亮了，就像泥沼般的夜空中唯一的星星，吸引他、推搡他、抚摸他，牵引进一个深邃的梦境。
“依依……”嘶哑的声音仿佛梦呓，“你到底是谁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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